晌午剛過,青鸞正在琴房里擺弄花無憂從民間搜羅來的九連環,忽見若歡走進來:“姑娘,三皇子來了。”
青鸞手一僵,只是微微應了一聲,便輕輕咬了下唇繼續解手中的東西。
心頭卻驀地難過起來,從前他不在宮中時,她日盼夜盼只想他回來,如今他回來了,她卻連去見他的勇氣都沒有。
自三年前花無暇離宮,菀妃便經常夸贊她懂事了,從前莽撞任性的性子開始變得溫婉沉靜,然而到今時今日,青鸞才終于覺得自己算得上是懂事。
終究還是懂得了怯懦。因這般的身世,這般的容貌,這般卑微的存在。
呆呆的在琴房坐了半晌,手中的九連環一個都沒有解開,青鸞終于放棄,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默默啜飲之際,忽覺門口投下一片陰影。
轉頭,便見花無暇撐著門框站在那里,因背著光,臉色有些忽明忽暗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然而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淡:“為何躲著我?”
青鸞一驚,神情僵了許久才緩和,笑道:“三哥,你說什么?”
“沒什么。”花無暇這才跨進門來,淡淡勾了勾嘴角,“聽說你在琴房,便過來瞧瞧你琴藝進步了沒有,偏在外面站了許久也沒聽到琴聲。”
青鸞又為他倒了一杯茶,放到他手邊,方才低聲道:“我琴彈得不好。”
語罷,卻還是坐回了琴前,試了試弦音,仔仔細細的彈出一首《高山流水》。
確實彈得不是極好的,且她心事重重,琴聲亦顯得沉重。花無暇卻始終面帶笑意的聽著,不予置評。
一曲既罷,他看著仍舊低頭看琴的青鸞,方才開口道:“有心事?”
青鸞手下的琴弦驀地發出一絲雜音,她知道花無暇在看著自己,所以仍舊不敢抬頭,暗地里深深吸氣,盡量讓自己語氣平靜,方才道:“三哥,這一年多,你在北漠,是怎么過的?”
花無暇似乎料到了她會問這個問題,垂了眼眸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,安靜許久,仿佛在靜靜地回想,末了,方淡淡笑道:“去了一個可磨練自己的地方,惹上一個不該惹的人。”
青鸞的心思再次變得無比沉重,頓了頓,卻又笑了:“不該惹,卻偏偏惹上,應是冤家。”
花無暇輕輕笑出聲來,下一刻卻風輕云淡的轉開了話題:“聽娘娘說,你昨日去見了御前侍衛統領的公子,卻沒有結果。為什么?”
青鸞心頭一揪,微微蹙了眉,尚在思慮怎么回答,若歡突然匆匆跨進門來,也不顧花無暇還在,便急忙道:“姑娘,賢妃娘娘來了!”
“賢妃娘娘?”青鸞有些疑惑,“來了便來了,你怎么急成這樣?”
“我能不急嗎?”若歡重重一跺腳,“賢妃娘娘是提親來了!”
花無暇淡淡揚起眉來看她,而青鸞腦中“嗡”的一聲,臉色刷地變蒼白,已經隱隱明白了怎么回事,然而還是不自覺問出聲來:“提什么親?”
“為了五皇子,來向姑娘提親了!”
青鸞就此便僵在那里,心里分明又急又氣,然而面上卻半分也表現不出來。
花無暇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,淡笑道:“看來這三年,你與老五的感情倒是已經極好了。”
聞言,青鸞似猛地驚醒一般,站起身來就往門口跑去,卻因心緒不寧,被門檻一絆,只聽“噗”的一聲,竟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就此便趴在地上不動了,若歡嚇得以為她暈了過去,忙將她攙起,卻見她分明還睜著眼睛,只是眸子里卻半分光澤也無,不由得憂心忡忡:“姑娘,有沒有摔傷哪里?”
青鸞呆坐在地上,卻似聽不到她的話。
若歡急得咬牙跺腳,也不顧尊卑,抬頭對花無暇道:“三皇子,您看著姑娘,我去找娘娘傳御醫過來。”說完,起身便跑開了。
青鸞空泛的視線中,許久,才終于又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。
他緩緩在她面前蹲下來,取出一方手帕,先是輕輕擦去她臉上沾到的塵土,隨后又緩緩握住她的手,為她擦去手心的臟污。
這般的細致用心。
袖口盈香,是她魂牽夢縈的味道。
“三哥。”她看著他,多日來的迷茫與委屈,痛苦與絕望,終于盡數涌上心頭,再無法克制自己,埋進他懷中低聲哭了起來。
這一回,花無暇卻未再勸,只任由她哭,大手緩緩撫上她背后的青絲,沉聲道:“不想嫁給老五?”
青鸞搖頭。
“沒關系。”隔得這樣近,他的聲音有些不同尋常,仿佛能蠱惑人心,“不想嫁,就不嫁。”
青鸞不想嫁,也知道菀妃必定不會同意那所謂的提親,可是心頭到底還是覺得委屈。一是因為自己心中所戀嫁不得,二是因為那明明知道自己心有所戀的摯交竟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。
仿佛周圍所有人都能左右她的命運,自己卻偏偏不能。
然而青鸞萬萬沒有想到,在菀妃婉言謝絕了賢妃的提親之后,皇帝竟然會派人來傳自己過去問話。
進宮這樣久,皇帝所居的臨安宮,她一次也沒有靠近過。
此時卻被人帶著一路來到御書房,心里難免有一些復雜的感覺。
那人一路將她引進明亮堂皇的御書房,見皇帝仍伏案而作,便將青鸞引到了一旁的暖炕上。青鸞看看頭也不抬的皇帝,也不客氣,徑自坐了下來。
一時便有人奉上熱茶和點心,只是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。除了桌案后皇帝翻閱奏章的聲音,整個御書房安靜到讓人窒息。
青鸞有些不自在,扭頭看到暖炕上的矮幾擺著一副棋,便低頭擺弄起來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,青鸞轉頭一看,皇帝正緩緩走過來。她心頭突地一頓,竟沒有要起身行禮的意思。
直到皇帝在她對面坐下,主動接過她手中的白棋,仍舊半點責怪的意思也沒有,青鸞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:“你之所以對我這么縱容,是因為菀姨嗎?”
話音剛落,她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。
果然,對面的皇帝低笑了一聲。然而很快又聽他開口道:“你對所有人都恭敬有禮,偏偏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,難道就真的不怕死?說到底,也不過是因為仗著她疼你。”
青鸞登時臉色發白,只覺得他似乎說得有道理,可是又隱隱有哪里不對,終于負氣道:“是,我就是仗著菀姨疼我。所以有什么事你直接問菀姨便是,為什么還要傳我到這里來?”
“若朕下旨將你許給老三,你可愿意?”
青鸞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,震驚的看著面前的男人,心緒一片紊亂。然而,許久之后,那顆跳動不已的心卻緩緩平靜下來:“不愿意。”
“哦?”
青鸞緩緩垂下眼眸:“三哥心里若是有她人,我不會強求半分。”
皇帝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,意味深長道:“你已經問過他了?”
“還用問嗎?”青鸞無意識的回道,“不用問了,答案都已經擺在我面前……”
那之后皇帝又再說了什么,青鸞卻已經半個字都聽不進去,以至于是什么時候離開御書房的都不知道。直到走進御花園,被刺眼的陽光一照,方才緩緩恢復了思緒。
冬日的陽光并不見得多暖和,然而還是讓青鸞冰涼的身體舒服了許多,輕輕呼出一口氣,剛欲回惠安宮,卻突然被人從身后拍了一下肩膀。
回頭,明珠公主明眸笑靨的看著她:“青鸞,你在這里發什么呆?”
青鸞一時有些恍惚:“明珠公主?”
明珠公主笑笑,指了指后方的一處亭臺:“剛巧我讓人在那邊暖了酒,備了小菜,你陪我一起聊聊天如何?”
青鸞想了想,也不好推辭,便點了點頭。
走近亭中坐下,身畔的火爐正溫暖,幾杯酒下肚,人也暖和起來,青鸞便除了狐裘,放開了手腳。
明珠公主笑看著她:“你倒也是個爽快的性子。”
“也不盡然。”青鸞笑笑。
明珠公主蹙眉思考了片刻,點頭道:“我知道,身為女兒家,到底還是有許多事情放不開。”
青鸞心中一動,抬眸看了看面前這絕美女子,卻見她神色自若,并不似在套自己的話,這才微微寬下心來,又忍不住笑自己多疑。
剛剛飲下一杯酒,卻見明珠公主一手支頤,看向亭外,明眸憂傷,嘆息道:“感情這回事,可真是傷人。”
青鸞驀地被嗆住,忍不住掩嘴咳嗽起來。
明珠公主回眸看向她,又笑起來:“我是在說三表哥呢,你可別多心。”
青鸞一時嗆得更厲害了,用了許久方才緩過勁來,臉色已經泛紅,勉強應道:“是……三哥對公主不好嗎?”
明珠公主再度看向亭外,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:“倒也不是,他對我好得不能再好,只可惜……有些東西我要,他卻未必能夠給。”
“怎么會呢?”青鸞聲音聽起來竟有些急切,“公主,三哥他從小娘親沒的早,皇上又待他不怎么好,所以有很多時候,他都是身不由己的。公主若能多多體諒三哥,也許便不會怨他了。”
明珠公主微微勾了勾嘴角:“是么?”隨后,她視線微微上移,看向青鸞身后的位置,笑得有一絲狡黠:“三表哥,青鸞這樣急著替你澄清,你就沒什么好說的么?”
青鸞一驚,猛地回頭,果見花無暇不知幾時竟站在自己身后!先前被嗆到的那口氣似乎又提不上來了,青鸞又是一陣低咳,根本不敢看花無暇的神情,只看見明珠公主笑靨絕美,心中不由得刺痛:“我有些不舒服,公主與三哥慢用,我先走了。”
仍舊沒有看花無暇,青鸞匆匆便出了涼亭,很快的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內。
明珠公主看著她消失的方向:“真是個好姑娘呢,三表哥,你說呢?”
花無暇臉色如常,眸子卻深不可測,只是看著她笑。
明珠公主卻也不怕,毫不在乎道:“你若不想我去招惹她也成,只需給我我想要的。”
花無暇淡淡笑了一聲,忽然示意她伸出手來。
明珠公主便將手伸到了他面前,看著他在自己手心寫下一個“覺”字,心中頓時一跳,猛地握住了掌心,站起身就想走。
“別忘了你說過的話。”花無暇淡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。
明珠公主眼眸轉了轉,回轉身看著他,眨了眨眼睛:“三表哥,你說,我這算不算是捉住了你的軟肋?你生生的折磨了我這么久,想要我就此作罷?”
她笑得刁鉆古怪,花無暇不看也知道,卻只是一邊烤火一邊淡淡笑道:“那你大可以試試看。”
明珠公主微微哼了一聲,轉身就離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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