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皇上起駕——”片刻之后,殿外人聲驟起,又過了一會兒,便半點聲音都沒有了。
“菀姨,你別哭。”青鸞難過得咬住下唇,取出絹子來,輕輕擦著菀妃臉上的淚。
至夜間,守著菀妃就寢后,青鸞才回到自己房中,將今日殿中的情形又回想了一番,竟遲疑著得出一個結論來——皇帝心中分明有菀姨,而菀妃卻不知因何事怨恨著他。
思及此處,青鸞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,可卻越想越覺有道理。今日皇帝輕易的便饒過了她該受的處罰,只怕對他的親生兒子都不曾這樣寬容過,卻只為著菀姨一句話,將所有事都壓下不提。更遑論當初,她活下來的時候,曾經問過菀姨是不是她求皇帝放過自己,菀姨當時并未承認,可也沒有否認。如若菀姨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,那為何她在宮中許久,卻是第一次見到皇帝來惠安宮?
但見今日菀妃傷心欲絕的模樣,她是斷斷不敢再去探問惹她傷心的,因此心頭縱有千般好奇,也唯有暫且壓下,只能等到合適機會再打聽一下。
翌日青鸞起得極早,一起來就匆匆去到菀妃房間看她,卻聽守門的宮女說菀妃還沒醒。青鸞悄悄靠近床榻,只見菀妃眼角猶有未干的淚痕,可見是哭了一夜,心中禁不住震顫,為她掖了掖被角,便守在一旁看她安睡。
菀妃這一夜似是累得不輕,竟至午時還未醒轉,青鸞忍不住活動了一下肩胛,剛抬起手,卻聽身后傳來極其細微的腳步聲,回頭剛想吩咐來人不要打擾,卻猛然見到立在她身后的皇帝,頓時驚得站了起來,警覺的看著他。
皇帝淡淡看了她一眼,目光便移到菀妃身上,自此再也沒有離開過。
門口有宮娥探進頭來,對青鸞招了招手,示意她先出去。青鸞遲疑了片刻,還是低頭走了出去。
“他怎么會來?”青鸞一出門,便捉了若歡的手問,急得若歡一把捂住她的口:“姑娘,那可是皇上,您可不能對皇上不敬。”
青鸞心頭如一團亂麻,哪里聽得進去,讓宮娥守在菀妃門口之后,自己便去了大殿中等待。
未幾,守門的宮娥匆匆進到大殿來:“姑娘,房里剛剛有動靜,奴婢先是聽見娘娘哭,后又聽見低低說話的聲音,現在又安靜了。”
青鸞坐了片刻,心思終于沉靜下來,撫額沉思了片刻,終于道:“都不用守著了,你們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。”
宮娥們便四下散了,青鸞回房揀了本書,卻又回到大殿中坐著。一直到晚間也未見皇帝出來,青鸞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,終于還是決定回房去休息。
出了大殿,站在廊下,目光卻忍不住投向空空如也的宮門。
想見的那個人,萬般期待的那個人,究竟要什么時候,才會再踏入這個門口?
天空中忽然又開始飄雪,青鸞站著看了片刻,淺而苦澀的笑起來:“三哥,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回來嗎?”
這一夜,皇帝留宿惠安宮。
第二日,惠安宮前所未有的熱鬧,竟接連有好幾個妃子前來,說是要探視抱恙的菀妃。
這些人青鸞一個也不認得,然而也知道以菀姨的性子必定是不想見她們,因此便推脫了一番,自己做主招待了她們用茶。
青鸞身份畢竟尷尬,因此話也不多,這些人問一句,她便答一句。未幾,眾人似是覺得無趣,很快便散去了。
青鸞自是滿意這樣的結果,微微松了口氣。
當夜,皇帝再次駕臨惠安宮,仍舊留宿于此。
一連幾日,皆是如此。
而這幾日內,菀妃皆閉門不出,除卻皇帝和近身服侍的宮娥,連青鸞都見不著她的面,唯有每日向宮娥打聽菀妃身子可好。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,青鸞心頭卻愈發疑惑,既然身子好了,為何還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,連她都不見?
見不著菀妃的面,再加上青鸞也刻意躲著皇帝,因此事情的發展好似越來越偏離了青鸞所能理解的范圍。幾日過后,她終于忍不住抱著滿腹的疑惑,坐在了大殿中,等著那人。
申時一到,殿外準時傳來那聲青鸞已經極其熟悉的通報:“皇上駕到——”
青鸞緊捏著絹子坐在那里,良久之后,終于還是站起身來,對著剛跨進殿門的皇帝行禮:“見過皇上。”
皇帝看了她一眼,淡淡點了點頭算是應允平身,隨后卻沒有直接走向菀妃寢宮,而是行到上首坐了下來:“你這是在等朕?”
青鸞心中“突”的一跳:“是。”
一旁有人奉茶上來,皇帝淡淡呷了一口:“說罷。”
青鸞強行壓下心頭的詫異,剛剛張口,卻又忽然頓住。腦海中迅速翻飛的全是過往記憶,一瞬間將她沖擊得理智全無:“為何你要滅我云氏滿門?”
皇帝擱下杯子,卻只是輕輕一笑:“那你認為,朕為何要這樣做?”
青鸞暗自捏緊了藏在袖口的拳頭,用盡全身力氣方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:“飛鳥盡,良弓藏。云氏千不該萬不該,就是不該立下太多的功勞,不該為這西越的天下太盡責!”
這一番話,多少是帶了賭氣的成分。皇帝聽在耳中,卻不動聲色,過了片刻,又輕笑了一聲。
“你笑什么?”青鸞驀地惱怒起來,暗藏的雙手都捏成了拳。
但見皇帝緩緩站起身來,走到她面前,卻微微低下頭來,笑言:“你認為朕在笑什么,朕就在笑什么。”
他這句話說得極其招人恨,然而青鸞與他目光相視,卻又只覺得他心情似是極好,因為此時此刻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,實在是與前些日子他身上透出的威嚴形成極大反差,倒有些像是……三哥才該有的表情。
青鸞一時呼吸有些困難,還未回過神來,皇帝已經徑直走向了菀妃寢宮。
“等等!”青鸞赫然驚醒之際,終于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,“菀姨她究竟怎么了?為何她這幾日都不見我?”
皇帝背對著她,青鸞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聽見他平靜似水的聲音:“朕會讓她很好。”
青鸞還藏在喉中的話頓時消失無蹤,啞口站在原地。
兩日后,青鸞終于得以見到了菀妃。
菀妃身體的確是好起來了,臉色也較以前紅潤許多,衣著妝容皆完美無瑕,靜靜坐在寢宮內的貴妃榻上,眼眸中卻不經意流露出淺淺的悲傷。見到青鸞,她便笑了起來,眉宇間的憂卻仍未散去:“青鸞,快過來。”
“菀姨!”青鸞已經不復當初的小女娃,卻還是忍不住一頭扎進了她懷中,“你為什么這么久不見我?”
菀妃正撫在青鸞頭上的手頓時一僵,青鸞敏/感的察覺到,抬頭看向她,卻見她已經斂了笑意。
“菀姨!”
“青鸞……”許久之后,菀妃方才長長嘆了口氣,眸色卻比先前還復雜,青鸞唯一看得懂的就是難過,“菀姨是怕,不知該如何面對你。”
此言一出,青鸞立刻便懂了。靜默良久,吸了吸鼻子,道:“菀姨,他對你好嗎?”
“好。”菀妃顫抖著應了一聲,眼看便要落下淚來。
“菀姨。”青鸞唯恐她再哭,忙的握住了她的手,“他對你好就好,你覺得好就好,你不用顧忌我。”
菀妃看著她,緩緩將她攬進自己懷中,終究還是落了淚。
自那日以后,青鸞便常常的魂不守舍起來。那是一種復雜到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情——你最敬愛的那個人,和你最大的仇人,竟是恩愛的一雙,你該如何面對?
青鸞不知道,因此唯有時常躲避著,越來越多的時間里都只是呆在自己屋中,有時候悶得發慌也不肯出門去。
然而卻未曾想到,即便如此,是非還是找上了她。
花無憂再次來到惠安宮中找青鸞時,臉色便十分難看。
青鸞見了他卻很是高興:“你身子都好了?”
花無憂冷哼一聲,拂了拂袖口,氣哼哼的坐了下來。
青鸞這才察覺到不對:“你又怎么了?難不成到如今還在惱我?”
“云青鸞!”花無暇氣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直了身體,指著青鸞,怒道,“事到如今你還跟我裝傻?跟你認識這么些年,我倒是不知你竟是這種人!我算是白認識你了!菀妃和我母妃都白疼你了!”
青鸞沒頭沒腦的被他一頓臭罵,頓時氣得臉色煞白:“我做了什么讓你這么看不過眼?你今日若是不說清楚,便真當我們這些年白認識了!”
花無憂氣得咬牙切齒,一字一頓道:“你、勾、引、我、父、皇!”
青鸞腦子里仿佛有什么轟然倒塌的聲音:“你說什么?”
“還敢不承認?如今你的丑事都傳遍整個后宮,獨獨我是今時今日方才知道,你是不是還等著我有朝一日喚你一聲‘母妃’?”花無憂紅著眼怒問。
青鸞全身冰涼,唯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,良久,終于咬牙道:“我不知你是從何處聽來這些閑言閑語,可是我卻知道,我果真是白認識你這么些年!若歡姐,送客!”
正立在一旁侍奉的若歡也正目瞪口呆,聽到青鸞喚自己才猛然回過神來,忙上前道:“五皇子是打哪里聽來的這些話?姑娘日日都呆在自己屋中,這些日子統共加起來也不過見過皇上兩三次,如何做得來五皇子口中那等不堪的事情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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